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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死守理大是最好的報答」

羅法 | Phoebe Kong
2019年11月20日

香港理工大學被包圍已經第四天。 大多數人都已經離開學校,有的被勸去「自首」,有人試圖逃走失敗被捕,有人則是受傷送醫。 11月20日晚上,港警宣佈已有上千人被捕或登記資料,目前沒有設下清場死線。 四面楚歌之下,少數人卻仍然堅持留下。 其中一位接受了德國之聲的專訪,為何他們認為死守才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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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ngkong Proteste
理大校園內圖片來源: Reuters/A. Abidi

(德國之聲中文網)夜深人靜,Joshua接起了德國之聲記者的電話。 他預先告訴記者,因為警察隨時可能攻進來,所以這通電話可能會隨時結束。

訪談進行之際,已經有800人主動離開校園,當中300人是未成年的中學生。 中學六年級學生Joshua沒有跟隨多數同輩的腳步,卻選擇了留下來。

記者問他理大裡面狀況怎麼樣。 他說,跟前兩天人山人海的情景不一樣,隨著人數減少,警察直接進來清場風險更高,許多人已經找地方躲起來了。 他環顧四周估計了一下,校內可能還有200人左右。 以這個人數來看,他認為糧水應該還算充足,因為還有好幾個食堂還沒有用,礦泉水喝光的話也可以煮自來水來喝,生存條件沒有如外界想像般嚴峻。

他提到,雖然之前還有廚師會進來幫忙煮食物,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了,大家要自己煮或者吃乾糧。 「這時候最想念的就是珍珠奶茶或是拉麵。 」

但是他注意到,面罩、頭盔已經不夠,手邊也幾乎沒有材料可以做汽油彈。 也就是說,如果警方強行進入學校,理大內的殘軍幾乎完全無力還擊。

被留下的人

Joshua說自己這幾天因為要提防警察,很多時候都要通宵,睡眠時間很不穩定,有時候睡半小時、長的話也只有三到四小時,神經很緊繃。 但他評估自己的狀態可能還可以再撐一個星期,只是學校陣地本身可能支撐不了這麼久。

Joshua說:「直到18號晚上,很多人仍然認為有機會突圍回家,但我們的願望隨著越來越多人自投羅網而告吹。 」

「我們悲傷的不是他們離開,悲傷的是他們自首。 」他明白自己無法控制其他人是否「自首」,但有時候他還是不禁閃過幾個念頭:「如果那自首的幾百人都留在這裡、一起沖出去的話,被捕的人一定不會有幾百人這麼多。 也就是說,自首相當於加大自己的傷亡。 」

Hongkong Proteste
圖片來源: Reuters/A. Abidi

經過連番警民對戰,Joshua和其他人被圍困在理大,時間一長彼此脫下面罩,才發現是以前在Telegram上面熟悉的代號。 諷刺的是,若非這種場合,他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彼此的長相。 現在他們迅速組成了一個家庭,大家互相照應,分享笑與淚。 例如大家在想到一旦被判暴動罪成要被關十年的時候,心情郁悶,就一起想像十年以後世界會變什麼樣子,聊以安慰,他笑說「出獄後車子都可能在天上飛了」。

Joshua形容自己是「有勇武心的和理非」,在槍林彈雨的街頭上,只敢負責當「哨兵」和搬運物資。 他理解到留守者大多都不是激進派,不少人之所以還留在學校,就只是單純想留下來和同伴或母校共同進退到最後一刻。 因此,他不能同意警察說的,單純待在理大內就構成「暴動」的罪名。

他說:「如果運動結束後爭取到訴求,我會接受承擔法律後果,但前提是罪行是合理的。 現在政府的意思是只要身在理大就是暴動罪犯,這是非常不合理的。 法律上我沒有做過任何暴力行為,沒有做任何破壞。 你可以指我是非法闖入這個地方,但你沒有資格說我是暴動。 」

他說:「需要自首的從來都不是我們。 我明白很多人覺得抗爭者武力不斷升級,也有人認為我們是暴徒。 但他們忽略的是,如果我們沒有這麼做,根本就沒有人會回應我們的訴求。 」

Hongkong Demonstranten versuchen die Polytechnische Universität zu verlassen
圖片來源: Reuters/A. Abidi

最壞的覺悟

11月18日,香港警方宣佈,凡是從香港理工大學出來的人都會以涉嫌暴動罪逮捕。

Joshua感受到眾人已經瀕臨崩潰。 警察還包圍在外面,隨時可能進攻。 身邊有人膝蓋骨碎裂 ,有些人的眼被子彈擦過,也有很多人頭部包著繃帶,或者被水炮車射中整個身體染藍。 在這樣的情況下,警察的宣言等於是雪上加霜。

Joshua與眾人開始寫遺書發給朋友,叮囑他們如果自己失蹤,幫忙轉給父母。 對方知道了他的意圖,在電話另一頭大哭。

Joshua說:「我的信裡面大意是跟父母說謝謝,還有對不起。 雖然我們政治立場不同,但是他們仍然很疼愛我,花很多資源在我身上... 現在他們卻可能會突然失去唯一的兒子,我覺得很對不起他們。 」

記者問,理大這一戰挫傷了勇武派的勢力,尤其警方又在一天之內逮捕了一千多人,之後運動會否陷入頹勢? 他反倒認為,現在的情勢是政府急切想要解決,其實反映了行動是有效的。 他相信示威者都已經有了付出代價的覺悟,相信這次理大的事件不會讓以後的示威者卻步。

他坦承,也是進去學校幫忙以後才開始慢慢體認到何謂「覺悟」。

「我自己決定要留到最後一刻是因為我個人力量很小。 在其他方面可以貢獻的力量很小,所以留下來已經是我可以做到的最大的事。 」

「另外也是為了已經被捕,和因為前來營救我們而受傷的人。 留下來拒絕配合政府所謂『自首』,已經算是一種答謝他們的方法。 」

在理大的這幾天當中,他一度想要跟著群眾一起撤離,但是警察發現了,馬上發射催淚彈,群眾倉皇折回學校。 在混亂中的他一回頭,只見防暴警察已經扣上板機將槍瞄準他的頭。

那一瞬間令他永生難忘。

看見什麼樣的未來?

這次理大一役,當局在強攻以後改用包圍策略,同時軟硬兼施迫使示威者離開。 香港特首林鄭月娥稱這是「人道處理」,警方也一改高壓式的口吻,聲稱要「和平解決」事件。 Joshua批評,林鄭的說法是「無稽之談」:「整個社會年輕人的未來被你扼殺,警察暴力問題到了失控的地步,她竟然說這是人道? 這不是人道。 」

19歲的他,再過幾個月就要參加大學考試。 現在他人在大學裡,卻已經沒有辦法想像自己以大學生的身份行走在這樣的殿堂。 「我原本就覺得自己在香港看不到未來,已經抱著絕望的想法,想說到2047就離開。 沒想到只是2019年就已經證明了『50年不變』是一個謊言。 」

「最後很想跟全世界說,香港人真的很努力反抗。 即使是一個連署,可否給少許支持給我們? 即使不支持,也不要因為這些事而譴責我們。 希望世界看到香港人為何而抗爭,而非只著眼於我們的行為。 」

「我們懷著年輕的沖勁做這事,趁著我們有能力的時候付出,幫助這個我們這麼愛的香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