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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羅馬尼亞的少年扒手

轉載或引用務請標明「德國之聲」<br>本站網址:www.dw-world.de/chinese2003年10月7日

走在德國大城市的街道上,您得特別留心提包裡偷偷伸進來的第三隻手,那也許是一隻瘦小的孩子的手。單單在漢堡的街頭,就游蕩著一群不下五十名從羅馬尼亞進口的「童偷」。您也許理應指責這些盜竊財物、骯髒齷齪的小扒手。然而順著眼光向上看,在孩子怯懦的眼神、體罰的傷痕背後,又是怎樣一隻操縱全局的巨大黑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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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天空下的布加勒斯特圖片來源: Illuscope

年僅十一歲的埃迪出生於羅馬尼亞某城的貧民窟,來漢堡一年多來一直顛沛流離、居無定所。時而在St.Pauli紅燈區象無人照看的野狗一樣閒逛,時而潛伏於荒蕪的院落小屋中,時而棲身在少年管教所。他偶爾也向小夥伴們做自我介紹,告訴他們父親是如何教訓他的。他一邊繞圈跑,一邊用右腳在空中猛踢,「知道嗎,每次我爸喝醉了酒,就是這樣踢我的。他踢我就像踢足球一樣。」所有人都被逗笑了,埃迪笑得最響,但那顯然不是歡笑。

埃迪身穿印有「NewYork82」字樣的無袖T恤,右耳釘著金屬環,不安的眼神狐疑地掃視周圍的一切。他一刻也不能安靜,在樓梯間裡上下亂跑,在地板上蹦來跳去,金黃色的頭髮被汗水黏成一縷一縷的,濕漉漉地貼在前額上。靜坐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種無法忍受的磨難,每一分鐘都在發抖中苦苦捱過。

與他生活有關的成年人從來沒有教過他做任何一件有益的事情。不教他洗澡,不教他刷牙,更別提讀書寫字之類的高雅事。他們只教他偷竊。

當他七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強迫他去偷烈性酒,一旦失手,回家便少不了一頓猛揍。小傢伙在拳腳相加的教訓中磨礪他的偷技,學會了裝模做樣地偽裝自己,閃電般地出擊,如風般地逃逸。

父親很快以三百歐元的價錢將他賣給犯罪偷盜團伙。他們完全合法地將他用汽車載來漢堡:自從歐盟內部開放邊境以來,入境簽證不再是必須,只要擁有有效護照,象埃迪這樣的孩子可以作為遊客隨成年人入境。

汽車剛剛抵達邊境,埃迪的護照便迫不及待地被人拿去,而他再也無處可逃:語言不通,舉目無親,大城市象迷宮一樣讓他眩暈,唯一可做的是在大人們的指導下苦練偷技。

在這座陌生的城市,埃迪認識了一些同他一樣來自羅馬尼亞的孩子。他們肩負一項共同的使命:為指使者偷東西。

警察稱呼象埃迪這樣的未成年扒手為「童偷」。自今年年初以來,漢堡聚集了至少五十多名來自羅馬尼亞的男女「童偷」。他們是孤苦伶仃、無人理會、受盡剝削的一群。另外在科隆及柏林一帶也存在著類似的情況。如何處置這些「童偷」已經成為一個熱門話題。

被偷的受害者和商家,緝拿案犯的警察無不義憤填膺地高聲呼籲:「把他們都趕出去!」青少年保護組織的成員則要求個案調查,必要時准予居留許可。是去是留,是凶是吉,作為當事人的孩子們只能聽候調遣。

「童偷」中專扒皮包的女孩子只佔少數,男孩子的偷襲目標多是商店。他們正值青春期,年齡多在十五歲上下,抑或十六七歲,而在警察面前,則無一例外統統扮嫩。因為他們知道,十四歲以下的少年犯罪在德國不受處罰。

貧困在他們來說早已是習以為常的事。他們大多來自破碎的家庭,背井離鄉,象野草一樣地生長。鑑於歐盟國家之間懸殊的貧富差距,羅馬尼亞的人均月收入才不過160歐元,而這些孩子所處的貧民區則更在平均線以下。

對於站在「童偷」背後的指使者來說,他們所做的事情不過是從分配不均的大蛋糕上切下一小塊,所切的恐怕還只嫌不夠大。如果「童偷」們足夠聽話,他們有時也能分得一點殘渣。順利地完成使命後,孩子們有望獲得最高達每周20歐元的獎賞,這在羅馬尼亞的孩子眼中簡直是筆巨款。若問風險及代價,原本一貧如洗的他們除了童年也許不會失去更多。

克里斯蒂安是另一個例子。他身高不足一米五,還未過變聲期。因為沒能上過一天學,他大字不識幾個。就在德國孩子的父母正為子女的課程安排及輔導老師忙得不亦樂乎之時,克里斯蒂安的家裡除了孩子什麼都缺。他的父母把他賣給犯罪團伙後騙他說,他要被人帶去法國的姑姑那裡。

克里斯蒂安不是一個伶俐的小偷,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抓獲。由於害怕報復,他在受審時從來都不肯洩露指使人的名字。如此屢敗屢戰,屢教不改,看來以往苦口婆心的教化全都付水東流。「指使人」施加給他的壓力遠比任何警告的威力大得多。他狡黠地跟社會工作者討價還價:「您指的是,我該少偷還是完全不偷?」

在柏林的少管所住著九名羅馬尼亞的兒童和少年,其中有被警察拘捕來的,有自報家門登記註册的。他們慣於自我保護般地將自己封閉起來,不肯輕易向任何人袒露心扉。只有當確信無疑不被監視時,他們才展露出同齡人的幾分孩子氣。聽吵鬧的說唱樂,放任自己高聲怪叫,直到被鄰居制止,又重新陷入一種深深的沉默中,整日不說一句話。監護人用「抑鬱而又狂野」來形容他們。

少管所除了寢室外還設有電視間和乒乓球室,這可是羅馬尼亞孩子從沒見識過的希奇玩意兒。安德列從不正經躺在床上睡覺,他總是蜷縮在電視間的沙發下面入睡。

每天清晨早餐後,孩子們便各自開路,開始一天的活動。對於埃迪、克里斯蒂安、安德列這樣的不良少年,少管所不過是一種生活的基本場所,人身自由並不受侷限。只有對於有自虐傾向,或者嚴重危害社會的個例,才實行全封閉的管制。而「童偷」顯然不在其列。

他們的一天活動路線大體如下:乘車穿越漢堡市區,坐地鐵去火車站,再換乘汽車。他們的目標是:步行街區的個體店鋪、藥品店、百貨商店。行動時他們集體配合,留人在門口望風,引開店員的視線,得手後一起逃之夭夭。

一位超級市場的負責人抱怨道:「每次當我們意識到發生的事情時,人早已滿載而歸,溜得不知去向。」

由於上幾個星期羅馬尼亞的「童偷」頻頻得手,超市總部不得不派來一名專職偵探,在商店各處安裝秘密攝影頭。偵探躲在蔽塞的小屋裡,目不轉睛地盯著監視畫面,一發現羅馬尼亞少年,立刻警笛大作,全體出動。

面對小孩兒們幾秒鐘之內的戰果,超市負責人總不免目瞪口呆。他說:「200盒香煙根本算不了什麼。他們作案的手法如出一轍:兩三個人引開售貨員和其他顧客,第四個人將貨架席捲一空。」

另外,贓物總是藏在寬大褲子的襯裡裡面,看上去象小丑一樣可笑。可是一旦人贓俱貨,他們求饒的樣子又顯得楚楚可憐:「求求您了,千萬別叫警察,我是窮人,不是小偷。」苦苦哀求之際,另一個孩子遞過一張百元大鈔,但求店主手下留情。

被「童偷」們稱為「幫頭」的幕後指使人通常會對沒能完成任務的孩子使用暴力,他們身上的纍纍傷痕便是證據。每當傍晚時分,孩子們帶著新傷舊彩回到少管所,他們對於管理員的詢問總是含混其詞。

到目前為止,只有兩名十三及十四歲的女孩子向漢堡的地區警官吐露真相,她們所揭發的「幫頭」的殘忍行徑令人發指。

十三歲的女孩說:「如果我每天沒能偷到70包香煙,他們就用藤條抽我的手掌心,還恐嚇我說,要將我送到妓院裡去。」十四歲的女孩說:「因為我被警察抓到了,他們便用拳頭猛捶我的胃部和肝髒。如果我打算逃跑,他們也會狠狠揍我,並說哪怕我跑回羅馬尼亞,他們也要抓到我,殺死我。」

警察曾經根據舉報追查出「幫頭」的線索,可就在採取行動之前,幫派團伙轉移回了羅馬尼亞。

幕後指使人的蛛絲馬跡實難尋找,因為他們從不直接參與盜竊活動,即便是交貨也因循嚴格的保險措施:孩子們將贓物送去指定的後院,院牆後面的空箱子裡。接貨人隨後會將包裹取走。

「偷童」們沒有學上,沒有書讀,除偷盜外別無一技之長。對於他們來說,未來唯一可能的事業之路便是沿團伙內部的等級階梯攀緣而上,媳婦熬成婆,有朝一日自己成為「幫頭」,擁有自己的「偷童」。

十六歲的羅努特的事例向我們證明,對於「偷童」來說,要從偷盜、迫害的魔鬼漩渦裡掙脫出來,步入常軌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在少管所管理員的眼中,他未老先衰,滿面滄桑,熱情盡失。

羅努特在羅馬尼亞臭名昭著的孤兒院長大,日後混跡街頭,加入某一團伙後滿懷希望地隨人來到漢堡,他以為那裡有新生活的展望。

對於他來說,一年來的被強迫偷盜的歷史算不了什麼,可是遭受性虐待的陰雲卻揮之不去。每當往事浮現,他不禁羞愧難當,不能自持,用小刀劃傷自己的雙臂。

自從羅努特因偷竊罪受處罰,如不懸崖勒馬便有監牢之災後,他決心脫離團伙,與過去決裂。然而一切並非如此簡單。很快他被人在地鐵站劫持,用鐵錘猛敲膝蓋,並遭生命威脅。從此之後,羅努特只有在管理人的陪同下才能離開少管所。

羅努特只想在漢堡開始新生活,甚至走進學堂,學習一種謀生技能,賺取合法的收入。可惜這場夢醒得太快。

羅努特將同其他的羅馬尼亞少年一起被押往飛機場,驅逐出境,這是漢堡官員的計劃:越快越好。

這位十六歲的少年苦笑著說,他將重返街頭,象原來那樣。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