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拉 - 男人對女人的脆弱承諾

這一屆柏林電影節是近十年來華語電影聲勢最衰的一次：陳凱歌的「無極」有名無實，在柏林被喝足倒彩，國外名氣很響的大陸導演張元的沒有入選競賽單元，他的「看上去很美」沒有被劃入兒童電影單元，就算是待遇不錯了。因此，在大陸和國外都屬於無名之輩的彭浩翔就成為了華語電影在柏林電影節的唯一希望。

彭浩翔在記者招待會上介紹說，影片的構思是他與好友杜汶澤(片中的主演)聊天時產生的。他說，2003有一天他與杜汶澤聊天，說杜汶澤你過去有那麼多女朋友，有沒有想過跟過去的女人會有一個女兒，但是你自己卻不知道？假如有這個女兒回來找你，你怕不怕？在聊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們覺得這會變成一個比較有趣的電影故事。

影片的背景安排在1999年主權回歸大陸前夕的澳門，彭浩翔解釋說，他覺得澳門與香港同為受殖民文化和中國文化雙重影響的城市，但是澳門與香港相比，讓人一目瞭然，那裡更容易發生重逢的故事。影片中，杜汶澤扮演一個因捲入黑幫走私而遇到麻煩的叫做星的警察，不過影片對這一背景並沒有多費什麼鏡頭。這位有點小小腐敗問題的小警官也是一個熱衷於與不同女人上床的單身漢，有一天就把一個叫豔的女高中生也拖上了床，但這個小女生在一夜情後竟自稱是他的女兒。影片用俗套的閃回鏡頭交待說，星在17歲那年在女友華懷孕後讓其墮胎打掉孩子，並在華墮胎時逃脫了。但是豔對星說，當年華並沒有墮胎，所以就有了她這個女兒，而星一直不知情。豔在母親病逝後生活沒有了依靠，就把一夜情作為誘餌來接近自己的父親。結果，一夜情昇華為父女情，星為了女兒而鼓起勇氣自首入獄，並承諾兩年出獄後帶著女兒結束放蕩不羈的生活方式，重新做人。影片在臨近末尾時用老套的插入對話鏡頭交待說，豔是華與別的男人所生，但是華生活在幻想中，把豔當成星的女兒來欺騙自己。對命運進行這樣的設計，使得影片擺脫了亂倫的尷尬，也說明彭浩翔遠沒有像傳說的那樣另類。

從技術和形式美學上看，這是一部無可挑剔的電影。鏡頭銜接流暢，與音樂的銜接天衣無縫，畫面的色彩搭配能於陳舊晦暗頹廢中傳達出一種純淨和率真，場景和道具的選擇處處富有匠心，譬如，沒有什麼道具還能像星的凌亂破舊的公寓中的磨損了的黑皮沙發那樣，能同時襯托出豔的性感和冰清玉潔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

影片的背景大都以澳門的陳朽狹小的後街小巷為主，用彭浩翔的話說是「衰敗中透出寧靜、純潔和無辜」。這種對頹廢街道和凌亂雜居的偏愛讓人想起王家衛，只不過是王家衛的街道是嘈雜的，而彭浩翔的街道是安靜的。彭浩翔對鏡頭的調度、構圖以及音樂對場景與氣氛營造的作用也十分講究，每一組分鏡頭都像是為一個MTV而拍攝，這又讓人想起王家衛。

導演對演員的表演控制和調度也體現出一種王家衛式的「酷美學」，不過幸好彭浩翔在這方面表現得十分有節制，沒有流露出去和王家衛比酷的做作意思。有報導說，彭浩翔並不奢望能在柏林拿到什麼金熊銀熊，但是卻堅信杜汶澤是本屆電影節影帝的實力候選者。實際上，雖然杜汶澤的表演很出色，梁洛施的表演應該是蓋過了杜汶澤，如果說她的純淨與性感是天生的，那麼她的表演則準確地表達出豔的頹廢、活力、單純、敏感和脆弱。豔在小酒館中借著酒性在父親面前手舞足蹈狂野說唱的鏡頭贏得了觀眾的自發的喝彩掌聲，首場公映後觀眾更是對上台與觀眾見面的梁洛施給與了比杜汶澤更長更熱烈的掌聲。如果梁洛施能力壓伊沙貝.胡貝爾(參賽影片「權力喜劇」女主角)這樣的法國巨星獲得電影節影后，也不應該是個意外。

鑑於整個故事來源於一次聊天中的靈光一現，影片在細節上能夠做到如此細膩和富有想像力是很了不起的，而父女倆競賽摔啤酒瓶的一段堪稱神來之筆。不過片中一些重要的細節場面被賦予了過多的傳達導演用意的任務，因此少了那種來自於生活的平凡自然的說服力。

這是個由兩個男人杜撰出來的有關男人與女人的關係的故事。這個故事不乏機智和想像力，但卻跳不出男人看女人的俗套。女兒或者被看作是男人性慾的、讓男人恐懼的副產品，或者是被當作能滿足男人父性保護欲的純潔羔羊。在這裡，女兒始終是一個對象，身份的承認也好，承諾也好，都是從父親指向女兒，而不是反過來。於是我們看到，本來是一個性感成熟、個性張揚的女子，在回歸父親後卻變成了一個小鳥依人的、「活潑可愛」的小姑娘，而男人終於改正了始亂終棄的男人的動物習性，承諾要成為一個信守承諾的好爸爸。

《伊莎貝拉》讓我們看到，男人在女人的身體中通常是不會想到責任和承諾的，只有在退出女人的身體後才昇華出偉大的責任感，撫愛變成為父愛，開始渴望為女兒也是為自己帶來一種更健康（例如開始戒煙）、更主流的生活方式。彭浩翔對記者說，根據他在網上的檢索，伊莎貝拉這個西班牙名字在願意上有「對上帝的承諾」的故事，電影叫這個名字暗寓一個父親對女兒的做出承諾的意思。實際上，最好還是把這個承諾當成對上帝的承諾為好，而不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承諾。

彭浩翔還年輕，他只有33歲，在聚光燈下，他的伴酷茶色墨鏡也遮掩不住一副憨厚敦實的大男孩神態。能在這個年齡就折騰出《伊莎貝拉》這樣的作品，讓人對他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