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門戰爭：聯軍依靠德國武器與技術

（德國之聲中文網）正如一位觀察家所描述的，阿布扎比在上周展示了"戰爭的世界"。在這個中東最大的國防博覽會（IDEX）上，1200多家公司展示了他們最先進的防務技術。許多攤位由德國武器製造商的代表設立。

今年的主辦國- 阿拉伯聯合酋長國，與國內和國際公司簽訂了價值超過50億美元(合44億歐元)的軍事採購合同，包括美國和歐洲的軍火製造商。阿聯酋長期以來一直是德國最大的武器和國防技術客戶之一。但自2015年以來，它的軍隊也一直是世界上最致命衝突之一--葉門戰爭--的主要參戰方之一。聯合國稱該戰爭為我們這個時代最嚴重的人道主義衝突；數百萬人幾近餓死，成千上萬人喪生。

政府"不知情"

到目前為止，德国政府一再否認對沙烏地阿拉伯和阿聯酋在葉門使用的德國武器和技術有任何瞭解。就在最近，在今年的慕尼黑安全會議上，德國經濟部長阿爾特邁爾（Peter Altmaier）對德國之聲表示，他不知道在衝突中有來自德國的武器。他說："到目前為止，我沒有得到任何消息。"

但德國之聲與德國公共廣播公司巴伐利亞電台、《明星周刊》、荷蘭調查局燈塔報導組(investigative bureau Lighthouse Reports)和調查網站響鈴貓一起，從Twitter、YouTube和谷歌地球上蒐集了開源影片，以及新聞報導和機構照片。調研結果是：確鑿證據證明，無論是在空中、海上還是陸地上，德國製造的武器和技術都出現在葉門-儘管德國的武器指導方針明確禁止向捲入武裝衝突的國家出口武器，除非這些國家是出於自衛。

在該小組看到的一篇新聞報導中，一隊皮卡車隊沿著柏油路行進。遠處，一條崎嶇的山脈隱現在地平線上。當他們開車經過鏡頭時，後面的士兵揮手致意，一個人高舉旗幟，其他幾個人則揮舞著勝利的標誌。他們是蘇丹雇傭兵，最近在葉門港口亞丁附近下船，在2015年末前往北方加入了阿聯酋一方的戰鬥--這一說法得到了大約同一時間其它國際新聞報導的證實。

地面戰爭

在皮卡車隊中，有一輛體積龐大的車輛引人注目：它是一輛美國製造的奧什科什（Oshkosh）裝甲全地形車輛，上面有一個顯眼的武器系統：Fewas，由總部位於德國西部城市伯巴赫的諾貝爾防務公司（Dynamit Nobel Defence）建造。根據該公司的網站，該武器系統提供了自動跟蹤目標的"便利性"，一旦操作者確認了一個目標，武器系統就會自動跟蹤它。

2009年，德國政府批准向阿聯酋出口價值達8100萬歐元的諾貝爾武器系統及配件。對在葉門南部作戰的阿聯酋軍隊的影片和照片進行搜羅，就會發現奧什科什裝甲車很常見，很多都配備了Fewas武器系統。德國之聲及其合作夥伴將衛星圖像與影片片段和新聞報導進行了比較，能夠確定若干配備有Fewas武器系統的奧什科什裝甲車的確切位置。最近的一個例子是新聞頻道阿拉伯24頻道（Arab 24）在2018年末上傳的一段影片，研究小組認為這段影片是在葉門海岸的阿勒霍哈赫（Al Khawkhah）拍攝的。該小組還發現了用了德國製造的底盤和發動機的榴彈炮，這些榴彈炮從沙烏地邊境向胡塞民兵控制的地區開火。

嚴格限令下仍繼續出口

德國自詡擁有最嚴格的武器出口管制，買家必須簽署一份最終用戶使用協議，保證不轉售武器或將武器轉讓給任何其他集團或国家。此外，德國總理梅克爾領導的執政聯盟在2018年初簽署了一項聯合協議，明確禁止向任何"直接"捲入葉門戰爭的國家出口武器。儘管如此，對沙烏地阿拉伯和阿聯酋的出口仍得到批准。在2018年的前九個月，联邦安全委員會--梅克爾和她的首席部長們組成的安全理事會，秘密會面，批准出售武器--向沙烏地阿拉伯出口價值大約為4.16億歐元的武器。

從2018年的10月到12月，柏林也批准了價值超過4000萬歐元的武器出口到阿聯酋。

 "戰略夥伴"可以豁免?

那麼，為什麼德國政府如此公然忽視自己的指導方針，尽管也门已有大量被殺?沙烏地阿拉伯和阿聯酋都被視為德國的戰略夥伴。"在阿拉伯半島內，阿聯酋在國際社會恢復該地區穩定的努力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德國外交部告訴德國之聲及其合作夥伴。這就解釋了為什麼儘管沙烏地捲入了葉門衝突，但德国政府還是在沙烏地駐伊斯坦堡領事館殺害沙烏地著名記者卡舒吉的事件引發了公众的强烈抗議後，才要求暫停對利雅德的所有軍事出口。這場戰爭讓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裝與沙烏地領導的支持前葉門政府的联盟陷入對立，該政府目前正流亡利雅德。

虽然许多媒體的報導都聚焦於沙烏地阿拉伯，對阿聯酋的關注卻相對較少，儘管阿聯酋領先了地面攻勢，同時也參與海戰。在它們的軍火庫中，德國製造的技術裝備和武器隨處可見：德國之聲及其合作夥伴還能在車隊中辨認出幾輛帶有Fewas武器系統的大型軍用卡車，在葉門的其他地方也有出現。它們是MAN卡車，很可能是由德國軍火巨頭萊茵金屬公司（Rheinmetall）和卡車製造商MAN組建的合資企業RMMV製造並出口到阿聯酋的。

在該小組觀看的影片中，有人在葉門看到這個MAN牌卡車載有法國製造的主戰坦克"勒克萊爾"（Leclerc），坦克配備德國製造的發動機。研究小組還發現了包裹了一層裝甲的勒克萊爾坦克，這層裝甲很可能是"復合輕型適應性爆反裝甲"，簡稱Clara，這是一種能抵抗爆炸物的反應裝甲，同樣由諾貝爾防務公司設計。

到2017年3月，葉門戰爭已經持續了兩年，德國政府已經批准的出口到阿聯酋的"反應裝甲"價值大約1.26億歐元。在這一點上，很難想像總理府和高級政治助手們不瞭解阿聯酋正在使用勒克萊爾坦克進行地面進攻，而這些進攻依賴於無數殘暴的地方民兵和雇傭軍。

阿聯酋軍隊動用酷刑?

國際特赦組織記錄了阿聯酋及其盟軍犯下的大量侵犯人權行為。根據2018年的一份報告，數十名男子被偷偷帶走，關押在葉門南部的秘密監獄。許多人遭受酷刑；一些人可能在拘留期間死亡。

德國之聲採訪了一名男子，他說自己於2016年在亞丁被捕，原因是他拒絕暗殺當地一名政治人物。雖然德國之聲無法獨立證實他的說辭，但細節與其他受害者的證詞一致。他說，他被關押在多個地點，都是由阿聯酋人控制的："實施酷刑的，審問的，還有看守犯人的，都是阿聯酋人。"他告訴德國之聲，他被關押了一年零八個月，"遭受了最殘酷的酷刑，比如電擊和數小時的吊掛。"

但這只是構成葉門衝突的眾多悲劇之一。這場持續了近4年的戰爭，首當其冲的是平民：根據追蹤武裝衝突的資料庫"武裝衝突地點和事件數據項目"（ACLED），已有6萬多人喪生。雙方都在犯下暴行，甚至可能是戰爭罪。

人權觀察（HRW）執行主任羅斯(Kenneth Roth)告訴研究小組，通過向聯盟夥伴提供武器，包括德國在內的西方政府"直接參與了沙烏地領導的聯盟犯下的戰爭罪行"。國際人權組織一致認為：沙烏地領導的聯軍發動了幾十次空襲，任意地、大肆地以平民和平民設施為目標，包括學校、清真寺和醫院。

阿薩布：葉門戰爭行動基地

荷台達是該國食品和藥品的主要入口，聯軍對這座港口城市的封鎖導致了大規模的飢荒，同時推高了日常用品的價格。在葉門戰爭的新聞報導中，有關瘦弱和飢餓兒童的鏡頭已經成為常用的素材。

葉門海岸與厄利垂亞阿薩布港僅隔60公里（合37英裡）。根據聯合國的說法，阿拉伯聯盟正在利用"厄利垂亞的土地、領空和領海進行反胡塞的軍事行動"。阿聯酋的軍艦可以從阿薩布迅速穿越海峽，抵達葉門港口城市荷台達或穆克哈，而不必從本國港口經過亞丁灣進行長途航行。

據联合国专家稱，2015年，阿聯酋和厄利垂亞簽署了一份為期30年的租約，允許阿聯酋使用阿薩布港。在依賴海上封鎖的戰爭中，這是一個主要的戰略優勢。該港口還被用來運送士兵和军事装备穿越海峽。作為回報，據說厄利垂亞得到了金錢和石油。但聯合國批評該協議違反了2009年對這個極權國家實施的武器禁運。

在去年11月解除禁令之前，聯合國禁止所有成員國向厄利垂亞運送士兵或軍事裝備。然而，阿聯酋似乎並沒有受此牽絆：它在阿薩布港駐紮了部分海軍，包括幾艘德國製造的軍艦。多張衛星圖像顯示，一艘灰色的長船被拖到了阿薩布的一個碼頭，那裡有一個引人注目的停機坪，最近一次是在2018年末和2019年初：這是一艘65米（213英呎）長的戰艦，由德國造船公司呂森集團（Lürssen）建造。該公司在其網站上宣稱，該艦適合在"有限的淺水區"作業，使其非常適合沿海水域。

從2017年3月開始，衛星圖片還顯示了阿薩布港的一艘弗蘭肯塔爾號船隻。另有兩艘德國製造的掃雷艦被德國海軍首次使用，並於2006年轉售給了阿聯酋。此外，半島電視台（Al Jazeera）在2017年10月發布的一段幾秒鐘影片中，顯示了一艘遇難船隻的模糊畫面。背景上，一條灰色的船在地平線上緩緩移動。調查小組確認它就是一艘弗蘭肯塔爾號船隻，並設法在葉門的穆克哈港定位到它。該港口對面就是阿薩布。在影片拍攝之前不久，聯軍已經控制了穆克哈。

2018年9月，德國政府批准向阿聯酋出口艦用炮彈，這很可能也被用於了葉門戰爭。

空中戰場的德國元素

在空戰中，德國技術設備也發揮著重要、甚至可能是決定性的作用：沙烏地空軍由從美國和歐洲購買的戰鬥機組成，其中包括由德國、英國和義大利共同研製的"帕納維亞旋風"（Panavia Tornado）戰鬥機。這些戰鬥機中的許多零件，包括機身中部、燃料系統和發動機，都是德國製造。儘管 "旋風" 战机 2007年停止生產，但在沙烏地的戰鬥機隊伍中，"旋風"及其後續型號"歐洲颱風"（Eurofighter Typhoon）佔了很大一部分。

德國的出口指導方針明確指出，如果武器零件明顯是為參與積極戰爭的國家生產的，政府應予以反對。儘管英國政府在2016年12月底承認，沙烏地空軍在葉門使用了英國供應的"旋風"和"颱風"戰鬥機，但德國仍繼續通過英國向利雅德提供零件。德國可能不會出售整架戰機。但在出售這些武器的關鍵零件時，德國有責任確保這些武器不會被誤用。"它不能忽視自己的責任"，人權觀察（HRW）的羅斯說。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確鑿的证据表明沙烏地"旋風"戰鬥機在葉門上空盤旋。但德國之聲及其合作夥伴在2018年1月發布的一段影片中發現，兩名男子肩上戴著頭巾，扛著步槍，在一架似乎被擊落的飞机残骸周圍跳舞。這段影片由自稱支持胡塞的社群網站網站"葉門之怒"製作。隨後，鏡頭聚焦到小組确认的一個屬於"旋風"戰鬥機的機翼上。假設這段影片是在實際地點拍攝的，調查小組就能夠確定墜機地點是在葉門一個位於凱塔夫的山谷。

與此同時，有關胡塞武裝分子声称擊落一架"旋風"戰鬥機的媒體報導也證實了這一調研。该報導還引用沙烏地領導的聯軍的話說，一架戰鬥機在"技術故障"後墜毀。隨後，以沙烏地為基地的阿拉伯新聞（Arab News）發表了一篇"獨家"專題報導，詳細介紹了營救飛行員的任務，報導說，這"考驗了皇家空軍人員的勇氣和專業精神"。他寫道，"作為阿拉伯聯盟打击胡塞叛軍的一部分，機組人員駕駛著'旋風'戰鬥機執行作戰任務。"更重要的是，沙烏地空軍使用的是一種加油飛機，一種巨大的灰色飛機，可以在空中為其他飛機加油，因此可以執行更長時間的戰鬥和轟炸任務，即空中巴士A330 MRTT，這是歐洲跨國集團空中巴士公司製造的A330客机的軍事版。這架飛機包含數個德國製造的重要零件。沙烏地阿拉伯訂購了6架；阿聯酋3架。

研究小組還研究了推特賬戶@MbKS15的一個影片。該賬戶似乎和沙烏地空軍有聯繫：這段搖晃的短影片，似乎是從MRTT內部拍攝的，顯示的是沙烏地第十中隊"颱風"戰機的加油畫面。對影片的分析發現，這張照片很可能是在葉門邊境附近拍攝的。

德國政府：沒有違反最終用途規定的"訊息"

面對該小組的調查結果，德國政府拒絕就在也门使用个别武器系統的具體問題發表評論。該國外交部聲稱，對於向沙烏地阿拉伯和阿聯酋出口的武器"沒有違反最終用戶協議的訊息"。研究小組接觸的武器製造商聲稱遵守德國的規章制度。沙烏地和阿聯酋駐柏林大使館均未回復書面提問。

隨著戰爭在空中、陸地和海上繼續進行，人權活動人士向西方政府發出懇求。葉門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卡曼（Tawakkol Karman）對德國之聲及其合作夥伴表示，"我呼籲所有西方國家停止向沙烏地和阿聯酋出售武器"。她說，"如果德國或任何其它國家繼續向沙烏地和阿聯酋出售武器，戰爭將不會停止。"

但這似乎不是德國政府計劃要做的。相反，據一份洩露的內部戰略文件顯示，德國正努力放鬆其武器出口管制，以便更容易地繼續與法國開展聯合武器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