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跳轉至内容
  2. 跳轉至主選單
  3. 跳轉到更多DW網站

劇變的中國和巨變的中國部落格空間

2009年12月9日

中國知名部落格作者、中文網志年會組織者之一毛向輝(Isaac Mao)為您撰文,詳細講述中國部落格的發展歷程,以及其特別之處:與公民運動的緊密結合。

https://p.dw.com/p/Ky2K
中國知名部落格作者、中文網志年會組織者之一毛向輝。攝影作者: Christopher Adams圖片來源: cc-Christopher Adams 2.0

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的副教授胡泳先生是當之无愧的中國網路先驅人物。他在12年前翻譯出版《數字化生存》,激發了大批年轻人投身於網路。近期又出版了新書《眾聲喧嘩》和譯作《未來是濕的》,同樣引起人們的關注。不同的是,這一次胡泳先生沒有借助傳統媒體進行宣傳,而是在自己的部落格、個人推特(twitter)網站,以及叫做「豆瓣」的中文書評網站上再一次獲得了人們的注意力。

草根行動的標誌

2002年10月5日,cnblog.org 網站開始啟動,開篇第一則內容是「讓更多後來Blogger加入到這個行列,讓中國出現千千萬萬的個性化的Blogger 」,這個願望在2002年看上去非常大膽,但是卻在後面幾年得到了一步步印證。2002年中國只有不到1000名Blogger,然後到了2003年,增加到10萬名左右,2004年超過30萬名,而到了2005年則達到了100萬名左右,當年在中國上海舉辦了第一屆中文網志年會(Chinese Blogger Conference),那一年的主題是「平等心,眾生志」,那年之後,這個會議每年都舉辦一次,也逐漸成為了草根行動的一個標誌。

與此同時,風險投資商也為這個行業投入了一大筆資金,使創業者們備受鼓舞,這一階段中國出現了大量的新型網路服務,當然後來也證明有很多泡沫,市場證明提供網路日誌難以形成自我支持的商業模式,而創業者的過於急躁也讓這個行業很快失去了追捧。加上後來幾大門戶網站(新浪、搜狐、網易等)在這個領域的加入,更讓網志服務本身失去了神秘性。如今中國已經有數千萬人在每天更新自己的網志,這非常類似與克茲威爾(Ray Kurzweil)對技術普及的S型軌跡,網志已經在中國成為大眾商品。

「公民記者」的出現

網志所帶來的社會效應隨著這些平民化的過程而積累起來。它本身所帶來的草根出版方式,工具的簡化,讓用户重新認識了網路的作用--- 那就是表現自我觀點的平台。2004年之前,網志處於啟蒙階段,使用者集中於一些網路文化的先鋒;此後由於木子美等通俗作者的出現,「部落格」一詞進入了公眾視野,並自此成為了網志的大眾名稱。隨之在各個領域都有觀點獨特的新作者出現,並引發各自的集群效應。

例如在IT評論領域,洪波(Keso)很快因為他的犀利批評視角,吸引了眾多行業內的讀者群。而本來的社會名人,例如演員徐靜蕾,也借助部落格粘結了她本來的跟隨者。短小的網志內容讓公眾更容易認識到名人的另一面,所以徐靜蕾的新浪部落格很快成為了該網站最熱門的個人入口;記者王曉峰算是最早善用部落格的媒體人,因為其調侃的文章在媒體文化圈獲得了大量的讀者群,完全超越了他本來的身份所具備的影響力;一些獨立撰稿人,例如和菜頭,憑借其犀利的筆觸,也在網路用戶中突出了個人的風格。與此同時,追隨者們傚法這些新「名人」,開始主動在網路上分享自己的知識、觀點以及個人生活。

Yilishen, Ant Farming, Prostestaktion in Shenyang
「公民記者」周曙光圖片來源: DW

這其中的自發性,遠遠超過了2002年之前,人們只能選擇在論壇或者門戶網站的評論區域進行討論的狀況。那時候,人們只能跟隨門戶網站的設置,去評論主流媒體的新聞。而此時,部落格作者們已經逐步開始成為新聞訊息的來源。 「公民記者」浮出水面,2006年之後,周曙光、老虎廟等網志作者更多引起公眾的注意。他們憑借自由的身份,在全國各地觀察報導一些熱點事件,例如遼寧的「蟻力神」事件,重慶的「釘子戶」事件,以及貴州的甕安事件等。雖然公民記者們在個人行為上有很多爭議,但是整體上這個群體正在發展起來,填補了中國調查媒體的不足。

通過網志建立群體

群體性的分享,也借助網志工具得到了發展。因為大部分中國人在表達方面的集體意識還很強,所以很多個體更趨向於加入到一個思想取向類似的群體。從早期的cnblog實踐,到後來被封殺的牛博網和專門分享科學知識的科學松鼠會,都延續了在中國文化中從眾的心理,但是對個人化來說仍然是一個很好的出發點。小集體意識,至少比中國人唯一整體意識要有多樣性意義,事實上個體在這樣的小群體環境中獲得了更多的支持和保護,也更容易產生個人主義。事實上,在中國這是比較安全的方法,因為一旦個人受到審查體系的懲罰,他的新集體就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給他足夠的支持。發現同好,成為了中國網志空間最重要的功能。人們更容易透過別人分享的內容結識與他們有共同願望或者愛好的人們,或者他們願意施加援手的對象。這種寫作方式當然在中國傳統的垂直體系中是不存在的,因為過去人們只與他們所在的系統內進行合作。模糊開放的市場經濟也只不過增加了一些交易機會,並沒有形成可靠的人際信任關係。

自由思考與審查升級

更多自由的內容,自然引發了自由思考,這也是三大核心問題的起點。至少在20年前的1989年,中國曾經有過短暫的自由思考時期。但是那個時候的經濟基礎不足與讓人們有足夠的財務自由去實踐真正的公民价值。而眼下人們在網路上的社會時間盈餘已經遠遠大於從前,受制於傳統機構體系的程度也越來越低。很多網志作者,因為個人的內容分享數量逐漸增加,已經創造了自己的讀者群。他們甚至可以依靠自己的網志獲取經濟效益,從而可以去實踐更多高層次的社會角色。在短短的幾年,因為網志空間的不斷放大,形成了網志(部落格)、公告板(BBS)與門戶網站的並列格局,並且在內容上形成了上下游的關係。

從一個新漢字「草泥馬」的傳播路徑來看,網志空間已經開始成為新的文化起點站,本來熱火朝天的BBS變成了二手訊息來源,而主流媒體,幾乎成了三手訊息的販賣者。當然主流媒體仍然不乏觀眾,因為中國社會的主要金字塔主體仍然是數量巨大的底層邊緣群體。他們的收入水準和經濟的自由度仍然無法使其能自由選擇訊息渠道。當然,這種情形的變化非常緩慢,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審查制度的不斷升級。

不妥協的中文維基

中國官方從來都沒有放棄意識形態的控制(不是共產主義或者社會主義的意識形態,只是一元的思想)。 在認識到個體的多樣化所帶來的社會結構意义之前,他們更多在意控制網路企業和相關基礎設施的含义。所以除了臭名昭著的防火長城(Great Firewall),他們還不遺餘力地擴展了輿論審查的體系,在不同的管理部門增加了監控網路企業的控制結構。2006年推行的備案制度,要求每一個獨立域名的網站到訊息產業部(MII)的網站上進行登記,獲得批准方可以運行。這種監管的方式很奇怪,在效用上並未減少所聲稱的防止網路欺詐和犯罪行為,卻對言論的自由產生了足夠多的障礙。

Wikipedia Logo
維基百科

进一步的措施則脅迫很多網路企業進行自我審查,一些本來和政治內容無關的網站,例如天涯、豆瓣,在自我審查的過程中遭到了用戶的很大詬病。連知名的國際企業,例如谷歌、微軟和雅虎,也都曾經有類似的惡劣記錄。商業行為所導致的利益妥協無疑是中國用戶面臨的明顯困境之一。根據瑞貝卡(Rebecca Mackinnon)所做的研究,幾乎所有的網志服務都存在自我審查,有的把文章中的關鍵詞替換為*(例如,「胡錦濤」會變成「胡**"),有的把網志文章刪除,有的則對用戶完全禁止。

但是另一方面,從來不做內容妥協的維基百科則在中國遭受了長達兩年的完全封鎖,導致其錯過了在全球百科知識領域的語言地位,這一點中文維基百科的最高協調人時昭當然很無奈。不過維基百科的創始人所做的表示仍然振聾發聵:「如果終有一天中國人民推翻了審查制度,他們會贊賞維基百科的努力,而谷歌等公司則失去了這個資格」。但是網路企業本身為了生存,妥協和共謀幾乎是不二選擇,但這或許會成為他們將來在合法架構下最應該擔心的事情。

俯臥撐、河蟹與草泥馬

審查與反審查變成了一個老鼠與貓的游戲,甚至還有了刺激性。審查者雖然可以借助貌似合法的理由(例如,2009年初的「反低俗「運動)去對網路進行監視,對企業進行壓制,對網民進行恐嚇,但是實際上還是沒有辦法正面面對。所以當上海的工程師杜東進在2007年發起個人訴訟,期望電信公司對屏蔽其個人財務軟體服務網站給一個說法的時候。司法不獨立的法院就根本不採納他的證據,在無法獲得法律支持的情況下,他的兩次訴訟均失敗。在二審判決書中法院明確說明:「上訴人申请的两個ADSL為與國際網路絡進行連接的通道,但並不承擔確保可以成功登錄如何網站的義務」。

在這樣的情況下,網民的選擇似乎只有兩種,要麼自我審查,阻塞自己的自由思維能力;要麼用變化的方式來表達。而後一種方式,則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加入,於是創造了很多全新的網路新名詞,躲避審查體系的追殺。例如,「打醬油」表示對社會事務不關心,或者假裝不關心;「俯臥撐」表示涉及官方造假的公民非正常死亡。而最聞名遐邇的,是那一對名詞「河蟹」與「草泥馬」,前者原來諷刺審查體系,後者則去讚揚各類反審查的創意,例如在奧地利電子藝術節(Ars Electronica)上獲獎的混搭作品「草泥馬之歌」,甚至流行成為網民的手機鈴聲。 因為缺乏民主對話體制,這種對抗方式變得無處不在。

中國特色的「人肉搜索」

傳播的力量來自於一個人類的自然行為--「分享」,是普適的。但在中國文化中,這種意識是被矮化的,因為傳統的社會結構強調階層和服從。到了二十世紀中期,這種意識被共產主義運動放大到經濟領域,凡事集中分配,更顯出了個體無法支配自己的分享權利的扭曲狀態。網路重新喚醒了這種基本的人性。這是因為網路重建了人們之間缺乏的橫向聯繫,讓訊息和知識不必侷限於分配體系,而是可以自由接續傳播。第一網志作者分享了她的想法,她可以跟蹤到後續有很多人會從不同的地方去複製或再加工,最後形成巨大的洪流。這就形成了分享主義的哲學,「我的分享可以引發連續的分享效應」,這種激勵機制浮現出可以識別的新型社會網路,讓人們看到多樣的個人主義會形成集體智慧。非常有中國特色的「人肉搜索」(Human Flesh Search)就起源於此,2008年的一位林姓官員侮辱一位小女孩的事件被披露後,人們持續挖掘此人的真正身份,最終導致了他被免職。

虛擬世界與現實行動

統治者自己所造成,卻是他們不願意看到是,網路上自發浮現的民意正在悄然轉化為行動力。從早期的「中文網志年會」種子,到如今越來越多線上線下行動的互動。 2009年7月由北風等人發起的「明信片」運動讓福建的一名叫做郭寶鋒的部落格在被抓捕兩周後獲釋。隨後8月份在北京的公盟被查封事件中,網友共同捐贈了170萬元人民幣幫助這個維權組織來支付政府強加的偷稅罰款。很多律師,例如劉曉原,寧願冒著自己的事務所被取締的風險,也要把自己親身經歷的法律事件分析給公眾。

Symbolbild China Internet Internetcafe lan party zensur
中國官方希望實施網路實名制圖片來源: AP

這如同「雲計算」(Cloud Computing)模式,可能隨時隨地聚集發生並產生結果。且這種行動力促進了網路和身份認同的關聯,加強了行動者與社會公眾的真實信任聯繫。人們開始把本來虛擬的網名和活生生的人聯繫起來,這卻和官方所期待的實名監管完全不同。實際上,實名制可能不會再讓網民感受壓力,反倒是讓另一類人「五毛黨」(Fifty-cent party)感到不安,他們被官方所雇傭,專門把官方希望引導的輿論用複製垃圾訊息的方式貼到部落格評論或者論壇上。其實公眾自身的真實身份和官方的實名制並不在一個軌道上,甚至是完全不同的哲學。中國網路的治理方式仍然停留圖在非常原始和初級的控制層面。

微部落格恰逢其時

行動力和身份識別是緊密相關的,這幾乎可以用一句話來代表,那就是「我在做什麼」。一種新型的網路服務「微網志」(micro-blogging)又一次恰到好處地出現在中國人面前,人們開始在真實的身份下與同好或者親友分享他們的隨時狀態,動詞和地理位置成為了其中新的語義內容。這會促進在各個角落出現更多像北風、周曙光這樣的行動者和公民記者。雖然微網志會和網志發展的S型軌跡類似,但是普及的周期可能更短。從先鋒用戶到普通用戶,只經過了18個月不到的時間。而且同樣,隨著中文仿製品(例如飯否、嘰歪、做啥、嘀咕等)的出現,迅速達到了一個臨界點。這一次,草泥馬可能變成草泥病毒。


胡泳教授的新譯作《未來是濕的》來自於克萊‧舍基(Clay Shirky),在推特和部落格上有熱烈反響,但是不光有好評,還有批評。有網志說:這個書名不好,沒有尊重原書的本意。胡泳也承認這一點,並馬上在自己的網志上做解釋。與10幾年前他的書被簡單地追捧不同,這種理解分享到網路上,成為了公眾可以積極參與的對話過程。這也許是中國的希望。

作者訊息:毛向輝,中國部落格作者,「中文網志年會」組織者之一。該年會2005年在上海首次舉行,2009年在廣東連州舉行。毛向輝是一名創業投資人、軟體工程師,是社會學習理論的研究者,非贏利部落格組織Global Voices Online的顧問。他曾多次就中國政府的審查制度表達自己的意見,並撰寫公開信給谷歌的創始人,認為該搜索引擎巨頭在中國審查制度前作出妥協,過濾被認為敏感或不道德的內容。毛向輝曾表示,濫用審查制度會製造一定程度的社會恐懼,從而影響人們創造力的發揮。